Thursday, June 11, 2009

[轉載] 面對「殘缺」的流浪神狗人

去年金馬影展看了「流浪神狗人」。我一向對描寫小人物或社會底層的故事有興趣,因此那成為我去年唯一在影展看的國片。流浪神狗人--從字面上看,便可知道他有三個訴說元素:流浪的神,流浪的人,流浪的狗。如果有點宗教或是結構觀念,可以發覺這是三種不同層次的東西,但卻同樣給了漂泊之感。

這部電影有三個敘事方向:開著流浪神明車到處撿流浪神像的牛角(高捷飾演),他遇到了一位從出生就被家人拋棄,沒有身份的流浪兒(洋洋飾演);一對中產階級夫妻的故事,他們壓力大,找不到抒解,冷戰爭吵;一個原住民家庭,因為父親酗酒,小孩在都市生活,而這對原住民夫妻努力想要改變現下的困境。

這是個層層交錯,非常多層次,還有許多元素夾雜的電影。層層解構後,會發覺這是想要全面網住台灣現有的階級、族群的故事,而這故事又透過神、狗、人三個面向相互交錯、連結,讓彼此交集、對話、映襯。

例如,神的部分。牛角沒有信仰,但是他能曉得哪裡有被遺棄的神像,只要知道,他便會撿回來,修復、保存。仙仔自出生被被遺棄,算是不幸的小孩,他到處拿別人的護身符,因為:「這樣才有福氣。」而中產階級的那對夫妻,丈夫家裡篤信佛教,他的母親相信算命,忽視媳婦孫女,而妻子在喪子之後,為了找到心靈的力量,轉而改信基督教,將家中的神像任人丟棄。原住民家庭信仰基督教,然而胸前的十字架項鍊和牆壁上的天主,都不能讓他們生活翻轉,甚至很難戒酒,或者避不了災禍,原住民爸爸常常難過到不是丟項鍊,就是拿著神像出去丟。我們不得不去思考,信仰是什麼?或者,信仰是否真的是心靈的救贖?現實的解決方式?



台灣,是一個太多宗教元素的地方。這些宗教元素,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面對、詮釋,或是給他意義?

狗,也是一個社會現象。社會中,狗也有階級之分。中產階級養著狗,而更多被遺棄的狗在街頭竄。他們愛著家裡的狗,但卻無視外頭的生命,甚至有時連自己原本愛著的那些都不要了。這部電影中隨時都可以看到流浪狗,不論是牛角餵養的,都市街頭上跑過的,或是山中奔跑的。這些狗僅僅在鏡頭中閃過,沒有任何一點意義,然而卻成為電影後頭的一波高潮:原住民為了不撞死路上閃過的流浪狗,而不小心撞上了一輛轎車,車子的主人死亡,而車內的名犬失蹤逃跑。於是,他為了救一隻狗,釀成一場車禍,甚至,要賠上一條名犬的錢。生命的價值,是不是可以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?

人,更是不用說了。

電影裡的人,各自面對著自己的殘缺。牛角缺腳,身體上殘缺;洋洋缺家人,生命殘缺;原住民缺錢與工作,依賴酒精,無法扭轉的結構命運,生活殘缺;而中產階級什麼都有,卻缺少心靈上的自由。然而,他們也各自擁有著什麼,錢、家人、心靈自由...。我們不也如此?追求些什麼的同時也面對自己的殘缺。

這些殘缺不獨一個階級所有,不獨一個宗教所能補足,也與族群無關。而這部電影,便由這些相互對照的面向所構成。而這劇本的巧思也處處可見,例如,缺了腳的牛角,為了想要買新的義肢而四處奔波存錢。有錢的中產階級青青是「手」的廣告模特兒,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那雙手,定時保養,像是精神所在,他靠那雙手賺錢,然而,後來他必須要靠讓手有點缺陷,才能夠將生活與生命的注意力由「不過是一雙手」上移開。殘缺的腳與美麗的手的對照,便可發覺「心靈」的富足或自由,並不為外在形體所綑綁。但我們必須瞭解這一點。


如果夠敏銳,可以發覺更多電影精巧的設計。

←超愛裡面的大神像的。

例如張翰主演的建築師阿雄,將負責台東海岸旁的養生館的興建工作。而這個養生館將涵納那片海岸,標榜著讓都會人休息、養生,達到一種身心健康的境界。然而,跳過好幾幕後,我們看到決心戒酒的原住民爸爸,從海岸拾起漂流木回家,背景便是養生館的大幅廣告,而他的家園前面掛著一條條布條:抗議XX財團收購這片海岸。

如果對社會議題夠敏感,便可聯想起台東杉原海岸(雖然拍攝這電影時,這問題還沒爆發),也是財團企圖收購霸佔蓋水泥建築。如果再更敏感一點,例如和我一起去看電影的朋友們,都發覺了...牛角義診的地點,便是樂生療養院,也是一個充滿殘缺的、被拋棄、邊緣之所,而他們也在捍衛自己的家園(參考:殘缺與完整,致樂生。)你可以在導演的影片故事中,發現許多社會新聞的痕跡,然而,卻聽不到一聲激烈、大聲的控訴,他只是慢慢地顯現,讓人慢慢地發現。

這裡我們又發現到許多對立的元素,包含都市的心靈VS鄉下的現實,財團的入侵與弱勢的抵抗。如果不是一個層次夠高的導演,對社會議題夠有深度思考、敏銳的觀察,我們是很難像挖寶藏一般,挖掘中間的細微之處。

又如,農人辛勤種植的水蜜桃,必須運往都市或市場。因為有了宅即便,原本由勞動構成的運輸成本也被取代,故事中的原住民失去了工作。而他們將水蜜桃運送到都市,發覺農人辛苦種植的水蜜桃、他們辛苦運送的水蜜桃,禁不住攝影棚強烈的燈光,變成一顆又一顆作廢遺棄的乾癟水果,積成一大桶的垃圾。我們發覺這條生產線的波折,最後的荒謬。

所幸,水蜜桃最後還是得到些幸福的安慰:車禍後遺落一地的水蜜桃被阿雄撿起,給了流浪兒阿仙吃,阿仙嚷著吃不飽,牛角一邊說這水蜜桃很貴,買不起,一邊計算因為車禍而無法趕工的損失,便當成買了水蜜桃的代價。他對阿仙說:「我像不像你爸爸,讓你吃這麼好?!」流浪兒讓撿拾流浪神像的牛角撿起,價值被忽略的水蜜桃也被牛角拾起,強調了他的價值。這是流浪的歸屬。

又或者,原住民媽媽不停地收集各種抽獎的截角,把希望放在截角上,希望可以中大獎。一如阿仙不斷地收集平安符,希望可以得到多點福氣一般。這是心裡的依靠。最後,原住民媽媽得到了跑步車,阿仙有了牛角。

他們還是有機會得到他們想得到的,不僅僅是物件上的執著。

思考太多。



但若不思考,單純感受高捷出神入化、自然深刻的演技,也真是夠享受的了。他的演技夠好,表現夠自然,角色非常討喜,笑聲總是跟著他出現,即使他窮得不得了,又少了一隻腳。但,觀眾真心地喜歡他。一如,喜歡電影中另一位有驚人演技的小演員洋洋一般,那個怕鬼,收集平安符,胃永遠填不飽的小孩。

這條支線,人物雖屬社會邊緣人,卻博得大家的喜愛。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,心也就自由了。

另一條支線,原住民的部分,我們可以感受到這是我們熟悉的邊緣,還有原住民的純樸天真。也是很讓人動容的。

最不討喜的,便是中產階級夫妻這段,朋友說:「真是受不了中產階級的喃喃自語。」連成英姝也忍不住唸了一下(如此篇文章)。其實我非常怕國片導演碰中產階級這個題材,很容易流於浮面,造成一種無病呻吟的感覺。當然,這部份的拉近是有意義的,然而,在表現還有深度上的缺點顯得太突兀了,讓人容易不耐煩。我寧願,導演把其他部分再加強許多,而非在這個支線上著墨這麼多,可能會好些。




流浪神狗人

如果還沒受夠國片…

人間宗教‧人間影像─ 我看「流浪神狗人」

尋獲心的自由--《流浪神狗人》導演陳芯宜專訪

【導演手札:2006.09.16】殘缺與完整,致樂生。



原文出處: 哈囉~ 馬凌諾斯基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